【凡人传·72行】孟瑶:那一声,这一生|当前速读
昆曲,百戏之祖,中国首个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。
扬州,昆曲的第二故乡。
扬州和昆曲,有着一种奇妙而隐秘的缘分。在《中国昆剧大辞典》“历代昆班”中,有着这样一条词目:“万历年间文渊阁大学士、首辅王锡爵太仓家中的昆班,创建于万历二十二年……王氏家班曾首演汤显祖(汤尊王锡爵为座师)所撰的名剧《牡丹亭》……”
【资料图】
400多年后,一位名叫孟瑶的女子,在扬州将日渐消沉的昆曲重新点燃。她正是王锡爵的后裔。
孟瑶
“凡人”小传
“空谷幽兰”昆曲社社长
“凡人”自述
如果昆曲是个坑,那我愿意入坑,因为坑内风景太好了。
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
孟瑶小时候,广播里经常播放《红灯记》《智取威虎山》等,听得多了,也就学会了。上世纪80年代,传统京戏重新流行。孟瑶家里有一台唱片机,也收藏了一叠京剧唱片《凤还巢》《贵妃醉酒》《白蛇传》《桃花扇》《锁麟囊》……不是梅派,就是程派。每天干完家务,孟瑶就喜欢趴在五斗橱前,一边看着唱片中附带的唱词,一边跟着学唱。遇到声腔婉转复杂的地方,就抬起唱针,放回相应的位置,反复播放,一听就是十几遍。
1986年的一个夏日,孟瑶在家中看电视,忽然听到一声笛声,清亮而轻扬,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,又很近,仿佛是庭院里忽然刮起的一股微风撩在心上。还没等这股风散去,一行唱词出现在屏幕上,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……”只这一句,极致的柔情百转,极致的温情脉脉,那一刻,孟瑶是被“击中”的感觉。一眼望去,到处百花盛开,内心深处,已是万紫千红。
“这是什么戏?我怎么从未听过?”她立即转头问父亲。
“这是昆曲。”父亲回答。从此,“昆曲”这两个字,就深深烙印在孟瑶心中。
孟瑶教学生
不到园林,怎知春色如许
那个时期,娱乐方式还比较单调,昆曲这种小众的爱好,根本难以寻觅。冬日的一天,孟瑶骑着自行车闲逛,打铜巷口的山墙上张贴着各种告示。她扭头无意间一瞥,忽然看到一张写着“昆曲招生”的黄色粉画纸,心中一动。留在心中的“昆曲”两个字立即活了起来。虽是冬日,她却觉得浑身都被阳光普照着。
原来,这是扬州几位老曲家经历了扬州昆曲漫长的萧瑟时代,考虑到自己年岁渐长,不想让昆曲在扬州湮灭,这才起了招生的念头。
孟瑶至今记得,自己去报名的那天,穿着一件黄色羽绒夹克,脚蹬一双黑色长靴,因为学昆曲这件事情印象深刻,所以那天穿的衣服都还记得。
授课地点就在广陵文化站,一起报名的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,老先生们都是公益授课,一周一次,时间是每周末的晚上。
昆曲好听并不好学,吐字发声自有规范,要求严谨。各种小腔,变化多端,自己只能跟着老师一字一腔地学习,真正是水磨功夫。昆曲的唱词文本具有很高的文学性,那些优美缠绵的字句,表达着人类最幽微的情感。孟瑶大学读的是中文专业,能够敏锐感受到隐藏在文词之下的情感变化,“京昆不分家”,从小对京戏的喜爱,也让她在学习昆曲时有了某种便利。
孟瑶教学生
则为你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
吴侬软语,茶墨泼香。日子就在一声声一句句的唱腔中流逝。昆曲的水磨,也抵不住岁月的流逝。2002年,孟瑶忽然有了些想法。人到中年,学习昆曲也已经十六七年,她觉得每周末一次的自娱自乐有些不足,总是几个老面孔,每周一聚,唱完就散,对于昆曲在扬州的传播,作用有限。昆曲,不仅要自娱自乐,更要宣传推广。
此时的孟瑶,在报社已经工作了十六七年。媒体人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,扬州是昆曲的第二故乡,理应有更多昆曲的声音。陈从周先生说,园林是昆曲最好的载体,扬州有那么多古典园林,为什么不能将昆曲活动和园林结合起来?曲友队伍长期缺乏新面孔,需要吸纳培养新人,壮大扬州昆曲爱好者的队伍……
孟瑶与老曲家谢真茀先生商量:能不能成立一个新的曲社,在新的理念下做昆曲的推广与传承?谢老一听非常高兴,立刻表示赞同。要成立曲社,取个什么名字呢?此前,孟瑶已经在网络上建立了一个昆曲BBS,和天南地北的昆曲曲友相互交流,名字叫做“空谷幽兰”,谢老建议,就用这个名字呀!
于是,“空谷幽兰”曲社应运而生,宛如一株生长开放在幽深山谷中的兰花,散发着清香。
随之而来的就是招生,于是在一张报纸的中缝,出现了一则小小的“昆曲招生”的启事。报名电话络绎不绝,不久就有了20多位学生,他们中有医生,有教授,年龄层次各不相同,成为空谷幽兰曲社首批成员。
原来姹紫嫣红开遍
转眼到了2007年初,孟瑶给扬州市老年大学老校长陈泽浦打电话商量,想在老年大学开设昆曲班。陈老听了很支持,约了时间一起到老年大学,谈妥了开班的事情。老年大学虽然学费不高,但一般课程都是收学费的。昆曲班从一开始就谈妥,全公益、不收费。孟瑶自己当年跟着老先生学昆曲的时候,老先生们也从未收过一分钱学费。值得传承的,不仅仅是昆曲。
孟瑶的目标不仅仅在于昆曲爱好者在扬州数量的增加,还在于让更多的人知道昆曲、了解昆曲。报社有很多“小记者”,孟瑶请小记者们来看演出,这样孩子们的采访内容不仅登上了版面,也在学校传播,一个小记者的文章背后就有一群长辈家长在阅读;各种曲会、迎春活动、海内外曲友交流,活动频频登上报纸,越来越多的扬州人,知道了昆曲,也知道了空谷幽兰曲社。
孟瑶为之花费最多心力的活动,是在2015年扬州城庆2500周年时,举办的一场“诗词名篇咏扬州”昆曲演唱会。
早在2012年,她就想到,2015年是扬州城的“大生日”,空谷幽兰曲社虽然是个小小的昆曲社,也应该做点什么。扬州是一座被诗词浸泡着的古城,历代留下了大量名家名篇,古代的诗词都是可以吟唱的,如果一台节目,用昆曲吟唱这些诗词,该有多美?
想到,却很难做到。最难的是,谁能为这些诗词谱曲呢?孟瑶忐忑着向江苏省昆剧院乐队指挥、国家一级作曲家朱贵玉老师求援,朱老先生无偿为她谱了21首诗词,如《送孟浩然之广陵》《春江花月夜》《寄扬州韩绰判官》《长相思》等。
有了曲谱,还要有演员。曲社虽有数十人,但是演唱能力参差不齐,难以支撑一台演出。孟瑶又找到了自己文艺界的好友们,如唱京剧的韩丰、徐庆、顾铁梅、黄依群,唱扬剧的孙爱民,唱歌的杨华,唱弹词的包伟等。孟瑶提前去南京,请朱贵玉老师把曲子全部做了示范演唱并录了音。她把曲谱和朱老师的录音发给了演员朋友,请他们每人学会一首。
场地定在了馥园的小剧场,但是一台演唱会,依然需要一定的经费支撑。孟瑶开始了一场漫长而曲折的拉赞助之旅。先有朋友赞助了30个紫砂壶坯胎,请著名书画家在上面落笔写书法或绘画,再去刻,然后烧制,最后进行展览拍卖……其中艰辛,不必言说。
2015年11月21日,青砖女儿墙内传出悠扬的笛声,一首首扬州诗词,在昆曲的加持下,显得如此优雅动听,诗词被昆曲赋予了独特的生命,这场别开生面的演唱会,成为了一场诗词和昆曲的双向奔赴,各自升华,熠熠生辉。艺术之光,璀璨夺目。
台下座无虚席。孟瑶自己演出完,坐在后台,咿咿呀呀的昆曲不断传入耳中,她的双眼模糊了,似乎穿越到400年前,站在老祖王锡爵的身边,家班的管事上前报告:“汤显祖《牡丹亭》首演开始!”
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……”
那一声,这一生。
对话
记者:从开始创立“空谷幽兰”,到现在有多少曲友了?你们平时在哪里活动?
孟瑶:铁打的曲社,流水的曲友,到目前为止,来来往往的曲友已有200多位了,我们开始在史公祠的桂花厅、在个园的透风漏月厅,瘦西湖也曾邀请我们去表演过。总之,园林才是最配昆曲的。
记者:我采访过一次“竹西同期”,当时有很多外地的曲友前来,好热闹啊。
孟瑶:那应该是2019年,我们空谷幽兰昆曲社举办的第三期竹西同期,就是邀请全国各地的曲友,来到扬州齐聚。每次同期三天时间,我们从早唱到晚,从晚唱到夜里,好不开心,好不快乐。后来因为疫情,暂停了三年,今年将重启,而且今年将会有彩唱。
记者:我看曲社雅集,好像都是大家坐着的,可是看昆曲剧,不都是在化妆表演吗?
孟瑶:这是昆曲的两种表现方式,一种是坐唱,一种是表演。几年前,我就邀请了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徐雪珍,每周从南京到扬州来,传授我们身段,几年下来从不间断。如今,包括我,还有张春香、吴心悦两位曲友,都已经可以登台表演了,《游园惊梦》《长生殿》,都能一段段演下来了。从坐唱到表演,也是扬州昆曲发展史上一件重要的事情。
统筹 朱广盛
记者 王 鑫 文/图